(短暫返台,刻意找出文章裡提及的飯盒並留下見證,可惜原有不鏽鋼飯盒卻不知去向,照片中三層飯盒亦非舊有,而係新購...)

我的飯盒歲月

弁当:容器に入れて携え、外出先で食べる食べ物。


我的好朋友Ahduo在他夫婦倆的網站,寫了一篇關於「便當」的旅美札記短文。

我想起在李安導演的「飲食男女」電影中,有一幕是郎雄所飾演大廚「朱爸」晨跑後,在公車站遇見鄰居小女孩「珊珊」,讓她中午下課候到家吃飯,女孩回道上整天課,朱爸便問怎沒帶便當,女孩一手從口袋掏出五十元紙幣,一邊回道:「嗯…」,意思是,那五十大洋便是她的「便當」。而記憶裡,在還沒有公共電視台之前,「廣電基金」在晚間九點時段,有著許多清新有趣的節目,如「愛的進行式」與「吃出健康」(不怎麼記得正確節目名稱)等,後者結束前會有一段「我的飯盒」,正確地示範飲食均衡的健康飯盒做法,還統計當天飯盒菜單熱量等。

Ahduo的那篇札記,讓我回想起許多年少往事,也讓我想起我的「便當歲月」。

我在上大學之前,都是吃我母親送的飯盒。如阿鐸描述的,也大概是所有那時期台灣家庭的共通情形,我的飯盒也是一個長方形不鏽鋼盒,四角呈弧形方便清洗,長邊處另有兩細條穿中空筒片的扣環,用以固定。我似乎還能聽到,在打開飯盒時,那扣環輕觸飯盒發出的清脆響聲。之後,我的飯盒多了一個「弟弟」,一個「混血」而「發育較好」的黃銅略大飯盒,在母親忘了洗不鏽鋼飯盒(我真不該,還讓媽媽洗飯盒。我猜,Ahduo這個好寶寶,一定自己洗的乾淨),或者當天準備較多菜時,我便帶黃銅飯盒。

我記得,這兩飯盒應該都還在台中家裡,靜靜地躺在櫥櫃的最上層;他們老了,也再沒有人需要帶飯盒了。

中小學離家幾步之遙,除全天上課時需要帶便當外,自然放學都回家吃飯。也因為距離不遠,中午時分,母親都為我親送便當,熱騰騰地送到校門口。上高中之後,因為距離遠了,才由我自己早晨帶著上學校。

早期我的飯盒是一體兩層,底層裝飯,上層則裝菜,後來是因為丟了上層低皿、還是媽咪覺得麻煩,我的飯盒便飯菜融合。或許因為這從小的習慣,之後我飲食便「不分敵我」,飯菜一家親,其樂融融!既便在家,我也喜歡用大碗或平盤吃飯,一次便將所有想吃的全攬在一起,甚至我喜歡吃飯澆湯,像吃「湯飯」!每每被母親嘮叨,說這般容易傷胃,對身體不好。可我還是老大不聽,還好也就這麼平安無恙。母親知道我的習慣,所以,我的飯盒之外,都還有一袋湯。有時候是用三層飯盒,飯菜湯依序如下。只是,這種飯盒總讓我想起生病住醫院的感覺,媽咪騎摩托車送來也常常湯灑一片,後來它的身影便再也不曾出現。

我一直喜歡便當蒸後的味道。許多人不喜歡吃家裡帶的便當,多數是因為便當蒸後,青菜葉易黃,飯菜味道也「楚漢不分」。但我卻喜歡那個味道,在我上高中仍然自己帶便當、蒸便當、吃便當。

上高中後更沒有人想帶便當了。大概是因為想長大、獨立,帶便當總讓人覺得是小學生的玩意兒。

我的班上好像只有我、蔡同學與柯同學三人帶便當。蒸飯室距離教室有一段路,靠近校門、在合唱團練唱室底下一個電工機房。蒸便當架是鐵絲架起的網狀凹盤。每天早自習之前,我和蔡同學兩人便「抬」著只有三個飯盒的蒸架,從教室一路「慢慢地」走去機房。似乎都還看見早晨朝陽斜斜地照著我和他,拉出長長的影子。中午下課後,兩人再慢慢地去機房抬回便當。我和他後來位子前後相鄰,中午吃飯盒時便在我的小方桌上相視而坐,吃飯兼聊天,也因此,通常吃到午睡時間到了,我們才扒完最後一口飯,收拾準備趴在桌子午休。

Ahduo因此一直覺得,我和蔡同學感情很好。但很奇怪,我覺得他是一個好同學,卻從來不覺得他是我高中時期的「好朋友」。我的意思是,高中時期的我,總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情緒,只願躲在自己的角落,白天扮演好一個高中學生的角色,放學後,我很少跟同學分享那不同顏色的自己。

高中畢業五年後,我考上政大法研所公法組就讀。因為東吳法律系五年學制,當時蔡同學已經是研究所刑法組升二年級的學生了。雖然大學時曾幾次到法學院學生宿舍找過他,但當年那段「便當二人組」的感情,似乎隨著時間淡去。研究所因為組別不同,見面同課的機會也少,加上我兩年匆匆來去,我畢業那年,他考上司法官,便暫時休學受訓。再次聽到他的消息,已經結婚生子,任職北部某地方法院檢察官了。

當我再次看到飯盒族人,已經是服役任職輔導長的時候。

我的單位屬勤務警衛性質,士兵須排班衛戍,便有11-13, 17-19等衛哨時段錯過到餐廳吃飯的弟兄,需要為他們打便當回連上,以便他們下哨後有飯吃。軍隊的飯盒也是不鏽鋼製,盒蓋通常會有大大的「陸軍」兩字或著是軍徽圖案。軍中便當更大,而且一定是兩層。國軍嘛,一定要「敵我分明」,不容意識混淆。我的弟兄大多是小我五歲以上的小朋友,對於吃便當盒的食物興趣缺缺。可以想像,軍中的飲食放在鐵製的便當盒裡,更沒胃口。他們通常小吃兩口,寧願泡麵或吃零食。對此,我一直覺得不安。一個士兵薪餉少的可憐。大多數還都有抽煙習慣,每個月光花在香煙上就不少錢,還得花上三餐。可惜的是,我也沒能為他們多做什麼。

我單位的膳食是我連上伙房弟兄的「傑作」。我應該算捧場,三餐一定都在餐廳吃,食量也大,所以,我服役時不瘦反胖。當然也是職務不同。一個輔導長做些什麼勞力的事,我心知肚明,可肚子還是照三餐打鼓,真奇怪。軍中吃便當的頂級享受,大概只有上級長官前來視導時準備的便當餐飲。據說,還有長官吃上癮,總是會留下來吃我們的「便當」午飯。當然,總司令或將官級來訪,能不拿出像樣的膳食款待嗎?不過實話說,我的伙房弟兄是有兩把刷子,雖然裝在鐵製飯盒裡,可食物能媲美餐廳級料理。主管職位上,我也吃過不少次這種「星星便當」。

退伍後,我又開始我的便當歲月。



是啊,隨著微波爐普及,鐵製便當只能黯然引退,換上新一代微波材質便當或保鮮盒。但我總是覺得,那種「塑膠」飯盒在微波爐裡很不自然,而且,感覺總洗不乾淨,我因此一直排斥用這種便當,卻又找不到替代的容器。後來,好不容易在太平洋SOGO百貨康寧廚具專櫃,找到一個大小合適、瓷製有氣孔蓋的圓形飯盒。實際上,這是一個小烤盤,用來焗烤食物之用。代價五百大洋。缺點是,蓋子漸漸氧化變硬,在我離職後不久,便被我媽咪丟棄。

工作那兩年,吃便當是件快樂的事。不同的是,這次便當裝的不是媽媽的愛心、不是自己犧牲睡眠的成果,而是一處在地下室、職工福利社旁的料理攤子,卻同樣讓我感受的「媽媽的味道」和母性的愛心。我們助理們這麼稱呼她:美華阿姨。

那是一個她和她兒子擺設的小攤子,每天陳列三十種以上的新鮮家常菜,道道都是美華阿姨一早親自採賣、料理,之後袋裝運送到這裡販售。她還有一個大同電鍋,用來現燙青菜。說是自助餐不過分。五十塊便當,可以選一道主菜,三道副菜,當然,三十、四十、六十、七十的菜色任君自由搭配選擇。雞鴨魚肉、葷膳素菜、煎煮炒炸、紅燒清蒸皆有。每到中午用餐時間,她的攤子前總大排長龍。

我和另一位男同事楊先生,便經常擔任另外兩位女同事的「打便當公差」。楊先生和另一位王小姐茹素,為此方便,我也經常一起打素齋。美華阿姨每次總會額外幫我加她那入味好吃的滷肉或魯汁。甚至大多數她總是嚷嚷,說年輕人正在發育,需要多吃肉,說著說著,便淨打葷食肉膳到我的白瓷圓形便當。我也不選菜,五十塊由她搭配,大多時候都是六七道菜,少量多樣,滿足她為我設想的均衡飲食。我特別喜歡她做的小吃:蘿蔔糕、芋頭糕、粽子等等,尤其是蘿蔔糕,想起來就垂涎三尺,美味極了!

有時候她公休或有事,那一天就好像少了什麼、那一天就好像失去什麼、那一天就好像懷念什麼。有一次,她女兒來幫忙,還直問我有沒有對象,問我她女兒如何。她說了句玩笑話之類的(你知道的,就是什麼什麼的…),我一時語咽,旁人起哄,卻臨時冒出一句,說像我看不上她女兒之類,我頓時僵在那裡,回也不是,不回也不是。這大概是我最尷尬的時候,我也覺得對她不好意思,直辯稱現在心思不在這上面,希望將來出國唸書拿學位等等。

現在想起來,我的生命大部分時間都跟便當在一起。

來到國外唸書,中午荷蘭人一定會自己準備簡單三明治,也是另一種「便當」;Leiden小城,我通常課後一定回家作飯吃,不然,也一定跟他們一樣,準備火腿夾小麵包烤起司帶著。搬到米蘭,回家不易、博士班安排課程也不多,我則多在家裡吃過「早午飯」才出門,再回家煮晚飯,鮮少外食;而一般義大利人則沒有荷蘭人帶「便當」的習慣,多數在學校附近的Bar吃午飯,一種義大利式的「漢堡」,或者在學校食堂吃午飯。他們吃午飯的時間很晚,有時候三點還可以看到學生才出來買東西吃。對三餐固定時間飲食的我,有時候真不能適應,當然包括那一頓午飯的價錢。

便當果然還是適合我。

不由得想起美華阿姨、司法院同事、我的伙房弟兄、高中同學,和我最親愛的媽咪!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narzissmu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7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