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謝你飄洋過海來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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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升高二時編入社會組二年一班。

教室從圖書館右邊搬進左邊的麗澤樓一樓的第一間教室。旁邊是福利社,後邊是雙十路圍牆內側花園。我最喜歡輪排到靠窗的位置,然後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。

那曾是多麼美好的夏日時光。

重新編班後的同學來自四方。當年的導師張淑娟老師,在升高三那一年暑假,於遊歷九寨溝不幸意外逝世。而她堅毅、不讓鬚眉的背影,只能留在我們的心裡。

對張老師,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,她要全班同學不記名寫下誰是班上最自私的人,我還記得我的答案,很政治人物的說詞,我寫著:「人不為己、天誅地滅」。

高二那一年還有一件事也深深記得。我模仿交換日記的心情,讓一位同學回答我一些私人問題,比如說他覺得我的個性怎樣、為人如何、優缺點等等,我也一直記得我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(非常瓊瑤式的問題),我問他:「假如明天你聽到我死去的消息,你會怎麼反應?」他回答說,要我別老是胡思亂想,要正面積極一點…。

那張紙條,我還收著。上面有他寫字像刻刀一樣方正、透勁的筆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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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年則有一位同學令人印象特別深刻,因為他來自「資優班」。

在號稱台灣中部第一志願的高中裡,資優班的學生更是拔尖之選。他們的第一志願也像吃飯喝水一樣理所當然,三年後走進椰林大道,成就將來的醫生與科學家。而這一位資優班的學生,竟然在登雲梯走到一半,選擇落入凡間、選擇進入「社會組」,總是讓人特別不解。

然而,「天才」終究是改變不了的事實,不管身處何地。

會唸書與天才是不一樣的造化。成績好、會考試,可能是勤補、可能是用功;但天才,是一種氣質,一種渾身散發的自然神韻。

這一位資優班轉進的同學,大概是我這一生見過最聰明的人了。過目不忘、舉一反三,邏輯推演與獨立思考的能力更令人不及;更讓我難忘的是,在不算優渥的環境中成長的他,總是能有一份樸實、敦厚的心,不浮誇、不驕傲,溫和地對待他的親人與朋友,既使周遭爾曹皆若庸人。

相較之下,我們應該是不會走在一起的兩種人。這也是我一直「編織」(實際上怎麼樣,要兩造證詞詰問才會清楚)記憶裡的高中兩年同窗情誼,就像成績排名一樣,中間永遠隔著二、三十名以上的學號。大學一南一北,之後交集卻像童話故事一般,總是讓我不禁感到幸運。

於是,我們曾一起驅車環島、流連於石材市場與市井小吃之間。直到後來我退伍、他海外調職返國,兩人渡過難忘的象山下兩年同居歲月。



但我總是感慨我們的參商人生。

他大學畢業入伍服役,我考研究所;他南下左營任職,我移居醉夢溪旁;他退伍任職大型企業,我穿上迷彩服,不久,他便因人才難得,奉調德國。直到兩個人同時停留在台北,不過也只是兩年,我便負笈荷蘭,隔年他派升美國,一晃眼又是三年。

在歷經去年母喪,如今他喜獲千金,生命一滅一生之間,他更加透徹、知足;而我仍為前途晦暗而踽踽獨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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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早收到他從美國寄來的一封親筆信與一包陳年烏龍。

同居那兩年,一起喝茶是我們難得相處的悠哉。他工作繁忙,不若我閒散;他常回家後倒頭就睡,我則經常性的晚睡。而嗜茶如癮的我,雖然一天到晚在辦公室就是喝茶,回家飯後仍然還是一盞水、一壺茶,坐在我路邊拾回的禢禢米上看電視、喝茶,迎接他下班回家。可能洗澡後,他會坐下來一起喝杯茶,然後在也是路邊拾得的沙發上打盹。

他雖然不常買茶(一兩次一起去坪林見他買一些而已),但我對他從南投親戚家帶來的陳年烏龍一直情有獨鍾,迄今仍念念不忘。

今年初他寄一小撮老茶到西班牙給我,說因為九二一震災,許多茶葉早已湮埋塵土,他僅剩餘茶分享。我自然感到難得,便告訴他,我將那一撮茶葉放在玻璃瓶裡當古董收藏。

而後他年中返台,親戚例外地整理一些劫後餘茶、重新烘焙給他帶回美國,上個月月底,他割愛寄給我一小包。豈料,這個不起眼的小包裹,竟然走了將近一個月才到我的手上。原以為聲名狼藉的義大利郵局將包裹送丟而不抱希望,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,充滿我的一整天;入夜後,我便迫不及待煮水泡茶。

好高興! 一壺剛好一杯,茶,還是要趁熱喝。於是,那熟悉的香氣隨著溫度熨貼我的嗅覺。茶色仍然是透著火候的琥珀;淡雅的煎火口感,入喉後回甘、生津。

眼前好像當年同居象山旁,在小方桌上一起用同一支壺喝茶、閒聊。

而我,知道你已經飄洋過海來看我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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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narzissmu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